饶玉陶瓷技术

刀笔生花玲珑瓷

——记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许秀娥

孙钰芳

二零一三年七月,大江南北骄阳似火,只要往外一走便通身是汗。高温酷暑令很多人躲在家中纳凉,或选择去避暑胜地旅游,然而,暑热抵挡不住长久的憧憬,我和先生选择利用这个假期去了心中一直向往的充满神秘色彩的瓷都——景德镇。

景德镇在我脑海中是历史书籍上所描述的那样,山环水绕着的一座美丽而古老的城镇,昌江边的码头上行走着无数运载瓷器和其他货物的船只,码头上有很多忙着装卸瓷器的搬运工人,远远望去可以看到整个市镇上有无数烧窑的窑炉冒着柴烟,市镇上到处可见大小瓷器店铺和忙着瓷器交易的瓷商。

景德镇之所以会成为瓷都,在于此地“山水宜陶",附近有质优的高岭土,昌江水可淘洗陶土又便利运输,北有黄山余脉的茂盛林木,有烧瓷所用的质优木材。早在北宋时期,原名昌南镇的瓷器得到宋真宗的赏识,于是用其年号“景德"二字来命名这个小镇。

我和先生前往景德镇,不仅是为了循着历史的足迹去实地考察,增加感性的认识,也是为了搜集一些一手资料。我曾因喜爱中国瓷器而接触到清代珐琅彩瓷,并因此开始关注中国的瓷器历史,也因此而与先生相识、相知直至走到一起。对于瓷器的喜爱与日俱增,二零零七年曾经就个人手中的一件雍正戗金梅瓶赋诗九。透过那件小小的梅瓶,我似乎看到了那位雕刻绘画师飘逸的身影和专注的神情,他是一位志趣高雅,品性高洁,饱读诗书,记忆精湛的人,所以刀笔之中透着一份儒雅。或许他是一位侠客游历过大山名川,所以可以有那样的胸襟展现那样壮阔的天地山水的自然画卷;或许他也曾官海沉浮,看遍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其作品能带给我们一份淡定的感觉。总之,这种种猜想皆源自于珍爱,同时又不免多有几分惆怅和感慨,感叹时代的变迁使神品落入凡间,感叹那位不知其名的以刀代笔的大师离我们远去,感叹为什么那个时代的大师能创作出如此精美的作品,而在现代化的现在为何难寻这样的工艺大师!每每抚摸观赏之余,都会有一种穿越历史,与古人握手的感觉。我心中向往景德镇,想在那里寻求历史的踪迹,想从这些踪迹里看到历史上大师的生活点滴,或者可以探寻到令我释怀的任何线索。

当我们进入景德镇的时候,便可看到大街小巷开满了各式各样的大小瓷器商店,还有出售低端仿制品的市场,也有专卖瓷器和古董的鬼市。市区内依然保存着明清时期的古街,当然那条古街已不再是旧时的瓷器行,而是旅游观光和卖旅游品的地方。市中心还有国瓷器贸易大楼等瓷器商店,当然,在这些商店中也会看到现代大师们的仿品和创新作品。瓷器种类繁多,现代日用瓷,仿古瓷,摆设瓷,当代装饰瓷板画。但是,我望不到烧瓷窑炉冒出的袅袅炉烟,因为山林资源已近枯竭,禁止砍伐和用山材烧窑,大小瓷厂都采用电气炉烧瓷。

我也看不到传统的窑厂,看不到完全的手工作坊生产的瓷器了。现代化的生产技术改变了一切,尽管有些工艺大师努力传承,但是不能控制每一个环节都采用传统的工艺,更何况不采用现代生产工艺,难以满足市场需求。而现在市场竞争又十分激烈,所以,大小商家都在拼命地降低成本,即使生产日用瓷和仿古瓷的商家也不例外。明街、清街的古船运码头已难觅当年的踪影,只有那些长长的青石板上被运送瓷器和货物的独轮车碾过留下的深深车辙,仿佛在向我们展示着当年的繁忙与热闹。街道两旁的青石砖房也早已被稠密的居住人口不断加盖、翻盖的新房遮挡去大部分。

我们看到的这一切,都不是我心中的渴望,这令我多少有些沮丧。带着几分期盼我们去了御窑博物馆。在那里我们对明清时代的御器厂有了更为感性认识,同时我们也结识了一位文化局的工作人员,近—天的交流使我们成为了朋友。时隔一日,接到这位朋友的电话,他说想带我们去见一位雕刻大师,我们欣然同意。很快便有了车子来住处接我们,几经周转,车子在市区的一个小弄巷里停了下来,朋友带我们朝着一所没有院子的十分简陋的没有上玻璃窗的砖瓦房走去。当我们进到这个房子里去,看到除了瓷土,等待雕刻的瓷胎和未送烧的器物,再就是一些拉拉杂杂的物件。这时便看到一位妇女从坐着的小竹凳上站起来和我们热情地打招呼,她身材矮小,带着一副老花镜,穿着十分朴素。此外,这屋里还另有一位戴着大围裙的高大男人正在搬运着尚未入窑的瓷胎,也和我们热情地打招呼。眼前的一起,让我觉得要见的可能也就是普普通通的雕刻师,或者就是自诩大师的什么人,因为我很难将雕刻大师和这个环境与这两个人联系起来。但是,当朋友给我介绍那位妇女,说这位就是我们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玲珑瓷雕大师许秀娥时,我真有些茫然了!因为之前并没有提前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和玲珑瓷雕,也未提及要见的这位雕刻大师是位女性。我讶异着,对着这对大师仔细端详起来。她的面庞清瘦,轮廓清晰,温和的神情中透着坚毅,整齐的短发令她显得格外地干练,鼻梁上架着副老化眼镜,但双目却炯炯有神,说起话来语速很快。看她从坐着的小竹凳上站起来坐下去再站起来的样子,动作十分轻快灵活。询问之下得知她已七十六岁,却怎么看也不像是这个年纪的老人。在我的恳请下,她又重新坐回到小竹凳子上专心致志地雕刻着一只大碗,纹饰图案是凤戏牡丹。她手执一把小小的刻刀,神情十分专注地一刀一刀地刻掉的瓷土轻轻地刷下来,然后再轻轻吹净表面残留的细小粉末,清理干净后再接着刻划。她的动作娴熟、干净利落,手中的刀子要从哪里下刀,哪刀轻哪刀重,刻划多深,以及整个纹饰布局看来都在她的心中和手中了。我边看边想,难道我心中勾勒过无数次的雕刻大师就是这样的一位女性?她实在与我心中那位大师的形象相去甚远!但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位女性呢?她有着怎样的经历和身世呢?她为什么能成为国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的呢?我唐突地做了个决定,我决定采访她。没想到的是,这位初次见面的国级大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因此,我们有了后来的三次采访见面,两次是在她的家中,一次是在景德镇文化局。

我的采访是从许秀娥大师的家世开始的,她年过七旬,很多家族的历史在她的脑海中已是零零散散的片段,况且多年未曾叙及,所以初两次的采访多是在帮助她反复回忆家族的历史和谱系,虽经努力,她终还是不能记起其父亲的名字,而我也因为时间的关系,无法走访当地的相关部门去查找相关的资料。我在七天的时间里先后三次采访她,透过她的家人和她本人的身世及经历,以及玲珑瓷雕技术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通过和她的交谈与交流,我对许秀娥大师为祖国传统工艺技术的传承与发展做出的贡献有了更深的认识。当我结束整个采访准备回到北京时,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与地位已不再是初次见面的样子,对她,我充满敬意!

为了便于读者理解,这里需要对瓷器烧制中的几个术语着些笔墨。瓷雕分有堆雕、浮雕、镂空雕等等。玲珑瓷雕,是在瓷雕的基础上逐渐发展出来的。始创于明代永乐年间,当时主要是用在青花园器上。即在素胎上用刀雕透出形状似米粒大小的洞,俗称“米通",也叫“玲珑眼"或“瓜子眼"。一件器物上用数个“米通"组成一些图形,或菱形,或圆形等等。在未雕“米通"的地方,以青花勾画纹饰,然后再施透明釉。这样烧成的器物看上去“米通"透光,但又不破漏,配以青花,整个器物给人玲珑剔透之感,格外别致。但此技艺不知何故后来失传。至康熙时期,才又被发掘恢复。可以说玲珑瓷雕是景德镇的一个瓷器品种。随着工艺的不断发展,玲珑瓷雕开始用在薄瓷胎上,这样烧成的器物更加玲珑剔透。此外,玲珑瓷雕也不再用于青花瓷器上,即不仅有青花玲珑瓷雕,也有青花五彩玲珑瓷雕、五彩玲珑瓷雕和不施彩的白色玲珑瓷雕等。但是玲珑瓷雕的形式基本上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即依然是以“米通"组成不同的造型。

许秀娥于一九三九年出生在景德镇,其时,她的整个家族共同经营着当时景德镇的一个大瓷器商号“许茂昌"。她祖上为江西抚州人,以瓷器生产和贸易为主业,当时主要是做外销瓷的生意。后搬迁至景德镇。康熙时期开始学习发掘玲珑瓷雕,至光绪时期,技术成熟,到袁世凯时期达到巅。其祖父许丁生育有四子,长子许坤记,执掌家族生意,为少东家,依然以外销瓷生意为主。次子许荣记和四子许权记读书,均就读于黄埔军校,后来四子许权记在南京为官。三子许丙记主要是做窑上的工作。许家四子虽然有的经商,有的仕途为官,但家族资产则是均各有份。这反映出当时的社会依然是中国明清时期士商社会的延续。

许秀娥就是出生在那样的一个时代,那样的一个瓷器世家中。其父不仅精通瓷器生意,而且精通瓷器的雕刻与烧造,许秀娥的母亲当时在家中描画青花。据许秀娥讲述,在景德镇,有很多妇女都会在家中学做描画青花和填彩,但不从事窑上的重体力劳动。这和史书的记载及许多论述相吻合。但是雕刻玲珑瓷,在许氏家族历史上一直是传男不传女的。许秀娥从九岁开始学习绘画,雕花,雕刻玲珑眼。当时的许家,除许坤记执掌家业和在外为官的,其他在家的人都学习瓷器的生产加工和瓷雕技艺。许秀娥只有一个妹妹,她和妹妹同时学习玲珑瓷雕,但妹妹喜欢看绍剧和越剧,不喜欢读书学艺,因此常被祖父和父亲责罚。只有许秀娥勤奋踏实,跟随其父认真学习。新中国后,一九五零年,许秀娥又进了扫盲班学习三年,达到小学文化程度。当时,除了父亲的亲自传授,她就是对着雕刻的图来练习雕刻,也喜欢看“四大美人图"一类的画册。虽说雕刻玲珑眼看似易学,其形状圆即圆,尖即尖,但要雕得细致、规整、标准、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可就,在整个许氏家族中真正掌握玲珑技艺的女子只有许秀娥一人。

民国时期,在景德镇有五家规模较大的做青花园器的瓷行,但只有“许茂昌"号一家做玲珑瓷。新中国前,一九四八年又增加了两家经营玲珑瓷的商号,也都是从许家分出去的。一九五二年私企合营,“许茂昌"号与其他几家共同合股,重立商号“许坤记",但不到二年的时间便倒闭。当然这又是一个长长的故事。一九五四年,景德镇实行公私合营,原来几个较大的民营窑厂和瓷行组建了一个景德镇私营企业,几家分别成为当时的四个分厂,许家为第四分厂,仍做玲珑瓷。而其他的三个厂则是什么都做,唯独不能做玲珑瓷。一九六二年至一九六三年间,国把第四分厂纳入公私合营的范围,命名为“红光瓷厂",成为当时景德镇的国营瓷厂之一。许秀娥就这样随着家族企业进入到公私合营后的“红光瓷厂",并分配在技术部门工作,当时叫实验组。除了雕刻玲珑瓷外,还负责画青花及青花分水。需要说明的是画青花可以由徒弟做,但是分水须由师傅做,因为这是一项对技术和经营要求很高的工作。其父亲也进入“红光瓷厂"负责选瓷,这同样是一项需要很高技术和经验的工作。

“红光瓷厂"成立之初,仍然生产玲珑瓷,但是到了后期,瓷厂之一的“光明瓷厂"要求派技术人员进入“红光瓷厂"学习玲珑瓷雕。之后,逐渐形成了两个瓷厂生产玲珑瓷的格局。但是,一九六四年国大量生产外销瓷,手工制作的玲珑瓷产量跟不上需求,因此便研制成功了雕刻玲珑眼的设备,形成流水线式的生产。设备的研发人员也是许氏家族一位姓邹的工人的子弟。但精品仍然要求手工制作,当时有五个人可以做玲珑瓷雕,实验组也就是十来个人。期间她在厂里先后带过三个徒弟,一个是她的大女儿。后来大女儿离开瓷厂不再做玲珑瓷雕。另外两个人都是厂里指派的。用许秀娥的话说,“她们都么有学出来"。

就这样,她在国营瓷厂一干就是二十五年。那个时候,只能做厂里下发的任务,包括器型纹饰等,不能有个人的发挥和创造。从一九七九年开始,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景德镇兴起了仿古生意,而许秀娥也被聘请在业余时间去做一比一的高仿瓷。所谓一比一的高仿,就是要把一件瓷器按照被仿制器物的样式尺寸完完全全的复制出来,力争做到无差别。当然这会涉及到几十个工艺环节,是制瓷工艺中高难度的技术。许秀娥从一九八九年退休开始,就被私企老板聘用,主要也是做宋、元、明、清官窑的一比一高仿瓷器。许秀娥为了家庭生活,就这样不停地雕刻。品种有高仿瓷,青花玲珑瓷,也有薄瓷。一九九四年景德镇发大水,厂子里的机器设备都被洪水浸泡损毁,当时许氏家族企业刚刚起步,没有任何的坑风险能力,因此生产也停顿下来。一九九六年,许秀娥的丈夫因病去世,她难以经受丧父之痛,便遁入佛门,潜心修佛。直至二零零八年才重新拿起刻刀。

许秀娥经人介绍于一九六零年结婚。丈夫是一九五零年入伍军人,一九五七年转业至景德镇消防队。一九六七年从消防队调入当时的“宇宙瓷厂"(当采购。他虽不懂瓷器工艺和烧造技术,但十分喜爱许秀娥的雕刻,对她的技艺赞赏,在生活中对她更是倍加照顾和呵护。婚后,许秀娥不做家务。与丈夫育有四子,都是由丈夫料理家务和照看小孩。许秀娥对子女的教育 严格,四个子女家教好。一九七零年许秀娥开始信奉宗教,十分虔诚。她后来的玲珑瓷雕艺术创作与她从一九九六年至二零零八年十二年一心向佛的清修参悟分不开。当她在搁置刀笔十二年后重新执笔刻瓷,技艺非退更进。并且从二零零八年开始她开创了在博瓷胎上进行浮雕、镂空雕和玲珑瓷雕三位一体。对传统的单一的“玲珑眼"更是做了大胆创新,发掘出多种造型的“玲珑眼"。对于装饰纹饰,更是将“玲珑眼"技术由青花玲珑发展到龙凤花蝶等纹饰上,并且形成了以佛教题材为主的,集人物和经文于一器风格。

这些创新并非易事。因为在薄瓷胎上雕刻单一玲珑眼已属不易,再加上浮雕和镂空,会将本义很薄的瓷胎上的瓷土去掉很多,这会增加烧造难度,成品率很低。薄瓷胎对于瓷土和烧窑有要求。明代景德镇瓷器之所以能够凸显地位,离不开高岭土的发现和二元配方的使用,使景德镇的瓷器胎骨致密硬实而洁白。此外,在用瓷上,亦是将好的瓷土提供给御窑厂。清代宫廷珐琅器的烧造成功离不开景德镇提供的洁白而细腻的博胎白瓷。用于烧造几近于半脱胎的薄胎瓷的瓷土要求,这是一种配方的瓷土。有了这样配方的瓷土,还要有能够拉成坯的工匠,亦非十年八载所能造就。目前在景德镇能够制作这样薄瓷胎的只有一家私营企业,能为许秀娥大师提供雕刻所需用瓷。还有就是对于烧窑的温度控制要求高。窑温不够,不能成器。窑温过高,则会烧塌,即使器物出现大的凹凸,更为严重的是使器物过度收缩而整个塌陷。在过去烧柴窑的时代,对于窑温的控制主要凭借烧窑师傅的经验来判断和掌握。因此真正烧成一件器物难。现代烧窑技术为解决烧窑所需资源的日益减少和枯竭应运而生。电气炉的特点是升温快,温度控制稳定。虽然没有使用传统柴窑少出的器物的温润之感,使得成品率大大增强。即使如此,依然是雕十件能成到三件到四件。原因是在于雕刻过程中如果出现走刀、器物在雕刻时出现破损或在搬运中出现损坏则已经报废无法入窑,或雕好的器物上镂空部位过多过大,使器物的瓷土连接处过细过少,或浮雕、堆雕、镂空雕结合不合理,都会使器物在烧造的过程中出现变形或开裂造成器物报废,所以,每一个环节都需要十分的精心。

许秀娥早在十三岁时便从父亲那里学会了自制刻刀。随着玲珑瓷雕技艺的发展,对于工具也提出了不同的要求。现在许秀娥大师都是自制工具。同时,她还自创了一些工具。仅雕刻中的线条部分,就会有粗线条和细线条之分,对刀具的要求也就不同。作浮雕的部分又要求用不同的工具。而打“玲珑眼"用的则是一种尖刀。许秀娥能够发展玲珑瓷雕技艺,和她自制工具及发展自创工具分不开。就像前面提到过的,学习玲珑技术不难,但是要想学好难。有些人也学过玲珑瓷雕,但限于雕单一的“米通",且往往过于随便,不寻古法。许秀娥自幼便练就了一身过硬的玲珑瓷雕的本领。虽多年搁刀,但可以说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都烂熟于心。在她的心中,玲珑瓷雕是她毕生的热爱。从小到大都是日日雕刻,日日学习,从不知疲倦。成家之后,不喜家务,唯喜瓷雕。同时,支撑她家庭开支的主要收入来源也是靠着这一手几代传承下来的技艺。一九九四年,她的丈夫因病去世,她万分难过,不想在雕刻了。从她能够割舍下自己热爱的雕刻艺术,离开自己的儿女而遁入佛门净地这一举动,可以想象出当时她的心境。她是一位坚强的女性,也是一位感情丰富的女性,她对丈夫有着深深的爱恋和依恋,她习惯了丈夫对她雕刻艺术的欣赏和对她事业的支持。当朝夕陪伴她共同走过风雨人生几十年伴侣离开时,她的精神世界垮掉了。她选择了远离尘世。

许秀娥为何能够重新拿起刻刀,他很直白地回答:“因为我的长子又开始了重新创业。"当她的长子再次办厂时,她回来了!她要帮助子女重振家族企业,她想把自己几代传承下来的技艺传下去。是她的责任心呼唤了她!此时的许秀娥,对于佛教的理解更加深刻。她在清修之时仍不断对玲珑瓷技艺用心揣摩,有了更多的心得。她将镂空雕、浮雕和“玲珑眼"几种技法集于一器之上,并用于薄胎瓷上(主要是灯罩,俗称皮灯,以及碗等薄瓷胎器物)。同时也是将堆雕、浮雕集于一器之上(主要是大碗和大的瓷板)。不论佛教题材还是龙凤花鸟传统题材,其画面布局大气,场面开阔,纹饰繁缛、细腻,往往集人物、动物、花鸟等纹饰于一器。无论在瓷板上还是在灯罩上所雕观音,皆给人端庄肃穆之感。人物衣摆飘飘,配饰华丽。更加令人惊叹的是她除了在薄瓷胎上雕刻佛教题材外,还用工整的楷书刻写出三千多字的《弥陀经》外,在其他器物上也雕刻过《心经》等。在某些器物上,她会根据所雕题材采用不同形状的玲珑眼,从而大大增加了整个器物的美感和纹饰的协调性,

传统的“玲珑眼"只是单一的米粒形,如果您现在去景德镇的民俗博物馆,可以看到一些景德镇的古窑烧造现场展示。民俗博物馆集中了一批当地的制瓷名家在古窑址边上辟出一处作为制瓷展示,其中有一位七十六岁的老艺人雕刻青花玲珑,即为传统玲珑眼。细观进刀出刀处不够直,形状亦不够规整,即便如此,亦属难得,毕竟这位老者也是用了毕生精力努力掌握这门技艺。许秀娥大师自幼便掌握了玲珑瓷雕的技艺,又在几十年的瓷雕生涯中经手雕刻了无数的现代外销瓷、一比一高仿瓷,积累了无数的经验。她发现传统“玲珑眼"很难表现于其它纹饰之上,如凤凰羽毛、龙鳞龙爪、蝴蝶、荷叶露珠等。因而她创出了心形、圆形、水滴形、半月形、锯齿形、蝌蚪形、扇形等多种形状的玲珑眼。根据不同纹饰使用不同的玲珑眼,使整个器物雕刻出的纹饰生动活波,栩栩如生。

透过这位植根于景德镇民间的玲珑瓷雕刻大师,我似乎看到了景德镇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可以说从她的身上,我们能够感受到景德镇制瓷老艺人对瓷器艺术的执着与热爱。在现代市场经济浪潮下,依然有像许秀娥大师这样的不为名利,潜心玲珑瓷雕艺术,并不断探索创新的老艺人。她虽然已七十六岁,仍坦言依然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东西,有许多新的艺术领域等待开发,也许那些未竟的艺术领域正是她不知疲倦,孜孜以求的动力。她心中的那份虔诚与清澈,使得她能够永保一颗艺术的童心。她用手中的那把刀,为我们展现了她心中的美好画卷。我多么希望她能够像现在这样为我们雕刻出一件又一件的精美瓷器啊!所幸的是今年五月,景德镇市文化局按照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的遴选标准和考核程序,将许秀娥大师申报为国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人。许秀娥大师也选定了自己小儿子为玲珑瓷雕的第五代传人。祝愿许秀娥大师的玲珑瓷雕艺术代代有传人!祝愿景德镇的玲珑瓷雕艺术能够在祖国灿烂的瓷器艺术天地中发扬光大!

当我要离开景德镇的时候,心中不再有那份神秘,而是多了一份踏实,也多了一份牵挂。几天的采访相处,使我与许秀娥大师之间多了一份心灵的相通。离别之际,我们彼此依依不舍。她留我们在她的家中直至我们不得不去赶乘火车的那一刻,又相送了一程又一程。我望着她清瘦的身影,眼前似乎飘过曾停留在脑海里的那位大师的影子,我相信她就是我寻寻觅觅想要探寻的那位大师。不同的是,那位古代的先者留给我的是无尽的遐想,而眼前的这位大师,让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景德镇,什么是景德镇的瓷器艺术,同时更增加了我研究景德镇瓷器艺术的兴趣。希望不久的将来,我还会踏上景德镇瓷都这块土地,再次看望这位玲珑瓷雕大师,并对景德镇的瓷器烧造历史进行更多的研究。(作者现居香槟)

摘自《香槟》书刊

第五期 二零一五年